評論兩場「教堂」音樂會(二)– 城堡的印記

賽馬會樂.憶古蹟人.情.事

文:劉志剛

大標題用括號括着「教堂」二字,自然有原因。現在講的這一場的演出場地,是「曾作教堂用途」的香港大學大學堂(U Hall)。

大學裏的 ‘hall’ 字許多時候解作宿舍。學生宿舍建教堂給他們做禮拜乎?不是。這個教堂是大學購入這個物業前落成的,前主人是巴黎外方傳道會。不過,這幢薄扶林小山丘上的建物,並非由修會興建,原身是一個商人起的堡壘,它既是住宅也是公司總部。那是 1861 年、香港開埠不久!

堡壘主人歿後,巴黎外方傳道會買下它,擴建為修院(那當然就需要建教堂了);後來還加築印刷廠房,印制宗教刊物。戰後港大買下,安排男生入住。教堂的用途,變成宿生的 dining hall,每月 high table dinner 舉行地(聯想到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院的場口嗎?!)

在「活著的古蹟」裏,欣賞室內樂的演奏,是甚麼滋味?

滋味無窮!

12 月 7 日壓軸一場節目多元:四首不同時代的曲子,包括莎維雅荷(Saariaho)的《奧雷》(Aure)、浦賽爾(Purcell)的 G 大調第十一幻想曲、鮑凱利尼(Boccherini)的D大調弦樂五重奏 OP.39 No.3,和翁斯洛(Onslow)的第十五弦樂五重奏「子彈」,以 2 人、4 人與 5人 編制演出,演奏者全面投入,你來我往滿有交流,奏來聲部平衡,小教堂的 ambience 為各件弦樂器的聲音帶來溫婉的潤色。

主人家李垂誼與特別請過來的中提琴家蒂卡寧(Antti Tikkanen,芬蘭 Kuhmo 室內樂音樂節的聯合藝術總監),還有三位年青華裔樂手,在各曲都表現優秀又無分軒輊。司儀(每首音樂演出前後都有 MC 出來說話)對曲目介紹到位。例如短短的《奧雷》,他沒有 Wiki 式說明是向當年 95 大壽的 Henri Dutilleux 致意就算,而是講深一層,說莎維雅荷自言特別欣賞迪堤約的 The Shadows of Time:「第三樂章 Mémoire des ombres(陰影的記憶)的主題非常感人,文本是安妮.弗蘭克日記中的一句話:為什麼是我們,為什麼是星星?」話風一轉,跟這場地(曾是天主教的修道院)扯上關係,就是個人的沉思冥想。

莎維雅荷從來重視經營聲音與聲音之間的關係。小提琴家陳倬朗與蒂卡寧演活了「你聲音中有我.我聲音中有你」的互相滲透 soundscape,精彩極了。這種音樂,加上「看」的元素,欣賞的滿足感會大增。筆者又是首次在現場聽得到它,興奮!

也感謝演出方安排「子彈」的演出 – 也是筆者的首次現場經歷。

André G. Louis Onslow (1784 – 1853)出生時莫扎特仍在生,他逝世時帕遼茲是法國首席作曲家。這仁兄的財富、社會地位和個人品味,使他走上一條異於大多數法國同時代人的道路;他的音樂,更類似於他同時代的德奧早期浪漫主義作曲家,例如亨梅爾 (Hummel)和舒伯特。翁斯洛對古典形式和對位法的興趣,以及他音樂中情感表達的風格,與他的老師雷查(Reicha)的作品很接近。舒曼是作曲家也是傑出樂評家,他認為論對四重奏形式的掌握,只有翁斯洛和孟德爾頌能接近貝多芬。難怪,德國人對翁斯洛的支持,高過他的出生地法國了。

含著銀匙出世的他閒時會打獵。有次受槍傷,損害他的部分聽力(樂譜出版社用「法國的貝多芬」去宣傳他!)。第十五弦樂五重奏就是描述該次意外,沒標題的第一樂章,令人聯想到出行玩樂;之後的「痛楚」、「休養」和「復原」樂章,就不用估了。如無意外,今次是「子彈」的香港首演。精采的演譯令人期待日後多些現場聽翁斯洛的機會。(與及再聆聽 陳倬朗、范曉星 這兩位傑出年青 violinists 的機會)

音樂會之後,由大學堂寄宿生做導遊,帶領參觀這幢有豐富故事的建築。在無可挑剔的音樂會之後還可以大開眼界,增廣知識,這真是 Lucky Day。

後記

筆者也看了一場在監獄操場(即中環的大館操場)舉行的露天 crossover 音樂會,叫 The Ottoman Four Seasons。這是所謂「概念音樂會」,主旨是盛極一時、位於西歐和奧斯曼帝國之間、貿易路綫貫通東西南北的威尼斯共和國。主演是澳洲室樂團(ACO)和生於埃及、現居悉尼的烏德琴(Oud)演奏家兼作曲人約瑟夫. 塔瓦德羅斯(Joseph Tawadros)。Centre piece 是韋華第的《四季》,在其中穿插著塔瓦德羅斯所寫的音樂,由 ACO 藝術總監托涅蒂(Richard Tognetti)改編弦樂。官方文案如是說:阿拉伯傳統與義大利巴洛克之間的旋律和和聲的迴聲,以及相似的節奏和演奏技巧,再次表明,你回溯歷史越久遠,我們的文化就越有共同點。

演出是「好」,但决不是讓人難忘那級別。塔瓦德羅斯的作品熱鬧夠娛樂性,但多聽幾首就「嗯,又是那個樣子」。Law of Diminishing Return。我看的是第一場(共演兩場的), 那天是禮拜四,外面的酒鬼都很嘈吵了(樂評人周光蓁打趣說「到週末,連 chorus 都唔夠佢哋大聲」),想到星期日的次場 和「操場音樂會」的其他演出,大嗌的酒鬼,加上年年都聽見的外面交通聲浪對音樂會的影響…… 祝君好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