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lbert Edward Sammons – 從一個英國演奏家的 CD 看百年前音樂界生態
文：劉志剛
朋友問我：為什麼除了「發燒錄音」外也會聽「古董」。
聽音樂的樂趣源頭可以很多，靚音色音質只是其中之一。
錄音跟歷史關係密切。聽一個舊錄音，等如嚐一口歷史。例如，從英國小提琴家、作曲家和後來的小提琴名師薩蒙斯（Albert Edward Sammons, CBE）生平，我們了解生於十九世紀末的演奏家生活跟我們熟悉的「演奏家生態」，有多麼不同。
今天，如果沒有贏過三幾個比賽冠軍，或是在國際著名的大賽拿個像話的名次，休想開展高階職業生涯的。薩蒙斯的小提琴幾乎是自學成才，12 歲時，他就被任命為 concertmaster；儘管那是支地方小樂隊。他從那時起輟學，成為一名職業音樂家 —— 部分原因是為了給家裏帶來額外收入，因為他的父親嗜賭成性。
今天，「大眾娛樂音樂」和「古典音樂」壁壘分明。像 Maksim 和 David Garrett 這類 crossover 音樂人，常被看扁。但一個世紀前，「雙棲」是常態，起碼在英國是那樣。1908 年至 1909 年，薩蒙斯於常在倫敦體育館舉行音樂會的「不列巔交響樂團」擔任領班；又同時在華爾道夫酒店奏樂。正是在華爾道夫，指揮家必潯（Thomas Beecham）聽到了他的演奏，邀他過檔自己的樂團出任副領班（很快升為 concertmaster）。薩蒙斯後來參與 高文花園 的歌劇演出季和 1911 年佳吉列夫（芭蕾）的演出。翌年在英皇喬治五世與聖桑面前，演奏後者的第三號小提琴協奏曲。
國際名家也任賭場樂隊的領班
1913 年，薩蒙斯應指揮家蒙都（Pierre Monteux）邀請，去迪耶普賭場擔任樂隊領班，每天開兩場音樂會。你會說：唷，御前演出完走去賭場工作？這職位，之前是由法國小提琴名宿蒂博（Jacques Thibaud）擔當的！薩蒙斯首次公演貝多芬協奏曲就是在賭場的音樂會。〔所以現在澳門的賭場開始辦正統音樂音樂會，是復古。〕
1914 年，皇家音樂學院（RCM）主動頒獎學金，招薩蒙斯入讀。他不屑。（多年後，RCM 聘他做教授，教出了馬連拿、Hugh Bean 和 Alan Loveday 等）前面說他是自學成才，其實短暫跟師傅還是有的。他跟過 2個易沙伊（Eugène Ysaÿe）的弟子食夜粥。若干年之後，他有機會與「師公」見面幾次。易沙伊欣賞他，贈他一把 Tourte 琴弓。
一戰爆發，薩蒙斯以他的專業勞軍。1916 年被徵入御林軍，新認識的朋友、澳洲鋼琴家默多克（William Murdoch）也同時入伍，齊戴黑色高帽。同年，他們進錄音室灌唱片，就是使用巨型喇叭作為 pickup 的原始錄音方式。
那年頭，不要說演奏家不會奏奏鳴曲樂譜所指示的重覆部，連最基本的部份也會被裁剪（删去），好讓「嵌入」一面 SP 唱碟（大概每面 4 分鐘以內）。室內樂的一張 CD（彈鋼琴的正是默多克），竟然有六首小提琴奏鳴曲之多：除了《春天》、《克萊采》和法朗克的 A 大調奏鳴曲，也有 Coleridge-Taylor 的、John Ireland 的第二號與葛里格的第三號，原因就是上述「減料」。（法朗克與葛里格僅錄了兩個樂章矣）
不以「減料」為恥
話說 Ireland 的第二號奏鳴曲是由薩蒙斯和默多克首演，那是 1917 年，二人同時在服兵役，獲軍方批准出營奏樂，所以須穿軍裝開音樂會。
1921 年，薩蒙斯跟默多克、特蒂斯（Lionel Tertis, 中提琴）和肯尼迪（Lauri Kennedy, 大提琴）創立了「室內樂演奏家」這個組合，在威格莫爾音樂廳和英國各地舉辦了多場音樂會。後來肯尼迪離隊，由我在這欄介紹過的薩爾蒙德（Felix Salmond）替補。
儘管擁有廣泛的曲目，薩蒙斯與埃爾加的小提琴協奏曲關係最密切。於 1914 年首次演奏該曲，薩蒙斯估計自己演奏這首協奏曲一百多次，其中包括在逍遙音樂節上，有許多次是由作曲家親自執棒。1921 年，埃爾加贈予他自己的 James Tubbs 琴弓。
1916 年，由活特（Henry Wood）指揮樂隊為 Columbia 錄了一個被裁剪得十分精簡的埃爾加協奏曲錄音 （佔四面碟，單是 cadenza 就獨佔其中一面！) 13 年後也即已進入電氣性錄音的年代，薩蒙斯才灌錄足本的埃爾加協奏曲（他的名盤），再次由活特指揮。
1935年，薩蒙斯還錄製了埃爾加 e 小調小提琴奏鳴曲的第一款唱片。
海費兹都要向他取經
上述三個錄音，構成 Albert Sammons plays Elgar 這張 CD。值得一提海費兹（Heifetz）1949 年往倫敦，在錄埃爾加協奏曲之前，先拜訪薩蒙斯，拉給他聽，徵詢他的意見。
薩蒙斯創作了許多小提琴和鋼琴的短曲，將其納入他的演奏會節目內，並錄製之。有質素嗎？從 Hawkes & Son 日樂意出版你就知。他與第二任妻子居住在 West Sussex，跟默多克住同一條街。二人老友鬼鬼，一起玩音樂直到默多克 1942 年去世。「室內樂演奏家」的活動也隨之劃上句號。
四十多年來，薩蒙斯錄製了許多唱片，其中許多已被人用 CD 發行。聽這兒的協奏曲也好，室內樂也好，都會品嚐到一股 other-worldly 不屬於我們時代的况味。說「醍醐灌頂」可以嗎？如果取「教人徹底醒悟」這意思，是誇張了；但這個成語也形容清凉舒適，取這個意思的話，Bingo！
